夜之幽靈之水之精靈（下）--拉威爾

（……續上篇）

一個婀娜多姿的水中精靈深深的愛上一位凡夫。她用她美麗動聽的歌聲，傾訴她對這位世間男子的情感。她描繪著水中世界的美好，試圖引誘她愛上的人到她的水底宮殿。可是，這位男子對她說，他已有心怡之人--一位凡間女子。天啊！真是一個悲劇！水之精靈灑下幾滴眼淚，隨後仰天大笑，揮袖而去。

如詩的音樂訴説衷腸——詩的樂曲版

右手極弱但細致的三和絃如低喃水聲，不知不覺的在耳邊響起。個人認為這是全曲中最難彈的地方；必須把全身的注意力及神經末梢的最高敏感度灌注到指尖上，才能使其效果朦朧且不唐突。一陣波光水影之後，從左手傳來水之精靈美妙的歌聲。

第一主題出現後，樂句攀升一度向前推展。右手的和聲開始上下遊走，左手的主題以八度琶音穿插其間，漣漪蕩漾，水之精靈穿著水般的絲質禮服出場。於是，右手接了第二主題的歌唱，流水的伴奏從左手到右手來回波動，音域漸大，漸大漸小聲也較為頻繁。儘管如此，整個氛圍是極柔和的。

29小節後，音樂又恢復平靜。右手的伴奏也回到開始的樣子，比先前低四度；如同詩歌的第三段，水之精靈讓她愛慕的男人傾聽她父親和姊妹的動態，左手的主題以四個下行整音出現。音樂進行到41小節後又恢復平靜，左手的第一主題仍然以先前的姿態出現，但很快就有新的元素穿插進來。

到了第56小節，第一次看到了forte"大聲"的標記，向前推進在第66小節達到高潮，水之精靈對愛的渴望已經達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第一主題的最後出現比開始低了四度，右手極緩的獨奏如泣的從指尖流出，男人委婉的拒絕了水之精靈。隨後雙手琶音在整個鍵盤上下狂奔，水之精靈一廂情願的愛遭拒後狂笑而去。

這時雙手的節奏回到了從前的32分音符，均勻且平靜的上下流動，如同夜雨刷在玻璃窗上。結束後，餘音嫋嫋，望出去，只有窗外的一片白。

傳說中的水之精靈Ondine

在德國神話中， Undine是相當美麗，並且擁有永恆生命的女性精靈。可是， 她必須跟凡人男子發展愛情並生育子女， 才可以獲得實質的靈魂；否則她可能失去她所擁有的一切力量， 甚至是她永恆的生命。作家Friedrich de la Motte Fouque在他的小說中，敘述水之精靈愛上了一名年輕騎士勞倫斯（Sir Lawrence），後來兩人決定結為夫妻。成婚之日，勞倫斯與水之精靈宣告彼此的愛的誓言時，勞倫斯說：「我以生命中每一個清醒的呼吸作保證，今後必定對妳付出愛與坦誠，謹此為誓。一年後，水之精靈為勞倫斯誕下了孩子。可是，此後溫蒂妮開始呈現衰老，容貌頗不如前。勞倫斯眼見妻子美色漸褪，亦慢慢對妻子失去興趣。有一天，她發現丈夫對她不忠。悲怒交集的她向勞倫斯一指，並詛咒說：「你曾以每一個清醒時的呼吸為誓，向我證明你對我的忠誠，而我也接受了你的誓言。既然如此，為了實踐承諾，自今以後，若然你能一直保持清醒，你仍能呼吸；可是只要你一墮進睡眠，你的呼吸將會被奪走，而你也必定死亡！」

在法國作家 Giradoux 的筆下，男主角跟初戀情人貝爾塔公主重逢，水之精靈傷心的返回水中。六個月後，Ondine 被漁夫捕獲，在與公主的婚禮上，見到了前夫。他對她說：「以往我身體能夠自主操控的所有事，現在必須蓄意操作.。稍不留神，我便忘記呼吸」這就是醫學界有名的「Ondine 的眠咒」。

對於後世的影響

尤其Fouque 的小說對後來的浪漫主義文學創作影響甚深， 如1842年Aloysius Bertrand 的夜之幽靈Gaspard de la Nuit, Maurice Maeterlinck 的話劇佩利亞斯與梅麗桑德Pelleas et Melisande(1893)（後來被作曲家德彪西Claude Debussy 取材並創作成同名歌劇）, 安徒生Hans Christian Andersen 的著名童話美人魚The Little Mermaid(1837), Jean Giradoux 的話劇Ondine(1939)（由Hans Werner Henze作曲編成芭蕾舞劇）等等…… 音樂界以Ondine 為創作題材的還有Carl Reinecke 的e小調長笛奏鳴曲"Undine"op.167, Claude Debussy "Preludes" 第二卷第八曲等等。除此之外，E.T.A. Hoffman 和Tchaikovsky都分別創作過以Undine為名的歌劇。

東方的詩歌

再從東方人的角度看看這首曲子，這裏引用一首描寫箜篌音樂的唐詩。箜篌是中國一種非常古老的彈撥樂器，大致有臥箜篌、竪箜篌和鳳首箜篌。從西域東傳稱之爲箜篌，西傳則成爲竪琴。而西方的竪琴，無論在體制構造或音色上， 都和鋼琴有許多相似之處；從東方的箜篌音樂看西方的鋼琴音樂，也未必無趣。箜篌*言其坎坎，應節奏也*,音域寬廣，能夠表現豐富的音色。這首張祜的《箜篌》表現了詩人聽過的箜篌曲子，悲劇的夢幻環境中，低喃的聲音，以致波濤般的聲浪起伏，轉折處是無奈的曲終。空靈凄美之感，無獨有偶，卻恰巧與鋼琴曲《水之精靈》有相似之處：

“星漢夜牢牢，深簾調更高。
  亂流公莫渡，沉海嫗空嘷。
  向月輕輪甲，迎風重紉絛。
  不堪聞別引，滄海恨波濤。”

（文章寫於2016年4月19日）

*Maurice Ravel, herausgegeben von Wolfgang Müller und Uwe Naumann, Rowohlt monographie 1996. 第 74頁
*第54, 55頁
Maurice Ravel, Gaspard de la Nuit, Urtext, G. Henle Verlag, Vorwort von Peter Jost, München, Frühjahr 2010
*（漢）應劭：《風俗通儀》，收錄於《四部備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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